如果不是趕上政治熱季，駐美代表程建人請辭，應該不會有太多風風雨雨，而是很圓滿。

當年蔣介石的外交寵臣沈昌煥，對個人生涯的大志，就希望能歷任外交部長、駐美大使和駐聯合國大使。但天不從人願，他雖然幹了兩次外交部長，卻與駐聯合國大使與駐美大使無緣，而「中華民國」與美國的外交關係，還丟在他外交部長任內。

台灣被趕出聯合國，程建人沒有出使聯合國的機會；駐美代表雖無大使正式名稱，卻是實質大使職務。程建人在公職生涯結束前，擔任外交部長和駐美代表，在外交界屬「走老運」的圓滿結束型。

但在選戰鑼鼓喧天之際，加上台灣長於自由心證的特種文化，他再怎麼矢言辭去公職是完全「基於個人和家庭考慮」，與公投無關，他還是難免要被硬拉入政治漩渦。

請辭堪稱最佳時機

泛藍好像又撿到一個讓公投惡名化的題目，硬說因為陳水扁總統堅持公投，美、台關係緊張，程建人「幹不下去了」，才堅決請辭。但這種說法有幾個漏洞：公投問題的交涉與溝通是成功，而非失敗，此其一。美方並沒有對他閉門，請他走路的意思，而陳水扁也不可能在選前批准他辭職，他並沒有「幹不下去」的問題，此其二。外交官對外交涉，並非代表自己立場，而是執行政府政策，如果政策與駐在國利益不完全一致，交涉便有困難，這是工作的性質使然，此其三。

在程建人之前三位駐美代表，都只做了兩年左右，而且都離開得很倉促。魯肇忠因為執行李登輝總統訪問康奈爾大學案，惹火國務院助理國務卿羅德，被迫以「完成階段性任務」而調離。胡志強因國民黨的政治棋局，回台北擔任外交部長。陳錫蕃在國民黨敗選後搶先表態請辭。

程建人辭職如在大選後獲批准，他的任期將近四年，不能說是被「提早結束」。他完成了公投的交涉任務，此時透露去意，時機上的拿捏雖不免有爭議，但對他卻是一個比較有利的選擇。他面臨的情勢，主觀上他要結束公職生涯，留多些時間給自己和家人，客觀上不論大選誰勝，他都必須提辭呈，因此，等到選後再提辭呈不如現在就提，以免落人批評口實。

在台灣受教育的外交官之間，程建人是各方面條件都最突出的一位。外交界最常見官氣十足，死抱中國國民黨教條，與台灣社會脫節的毛病。程建人沒有這種瑕疵，他性格溫和，言詞不說人之短，待人處事平穩、誠懇，而非圓滑。美國友人常形容他的作風親切，易與人相處，看法不同，也不會因此便造成不快。

務實國家重於政黨

他一度被外交部「保送」出去，到立法院當不分區立委，這段經歷對他融入台灣民主政治的潮流卻有幫助。立法院固然品流不齊，黨派雜陳，各有不同利益、不同立場，但那多少反映台灣社會、政治的面貌，與這些人週旋應付，可能比與外國官員打交道還棘手。外交部官員到立法院備詢，常被轟得臉色發青，程建人重回外交界後，在立法院得到的是更多鼓勵和掌聲。

當然，台灣民主政治的轉型也很奇特，他務實、以國家為重的理念，與要求效忠「黨國」教條，與本土政權畫清界限，要「疾風知勁草」的國民黨政客並不合流。他在民進黨政府執政下出任駐美代表，已經受到國民黨政客的閑言閑語，到他未重新登記為黨員，有些人更咬牙切齒。他對這種指責最感痛心，因為如此指責所要求的是對黨派、個人的「忠誠」，但作為一個外交官，對外代表的是國家，而非黨派，他考量的是對國家的忠誠。

泛藍用時間的巧合推斷，硬說程建人因為台北堅持公投，他「幹不下去了」，但程建人說他早有離開公職之心。2002年陳總統夫人訪問華府，未獲禮遇，受到安全檢查，他自認應負起責任，曾請求辭職。但最讓他興起「家庭與個人考慮」之念的，還是政治扭曲人性所產生的不可思議現象。去年十月底，接待陳水扁總統過境與蔣夫人宋美齡的追悼會撞期，他分身乏術，不能不有所選擇，但此事仍被用來作政治文章。更讓他情緒低落的是程夫人何友蘭代表他去迎接國民黨主席連戰夫婦，她特意還帶了花去，要獻給連方瑀致意，誰都不能想像連方瑀居然會演出當場拒收，拂袖而去的鬧劇。

陪伴家人寫回憶錄

程建人自忖已經六十五歲，外交界兩個頂尖的工作都做過了，自然也想多留些時間給家人，及做些自己感興趣，而還沒有時間去做的事。他在美國服務前後二十個年頭，經過1979年美國與台灣斷交的大風大浪，也頂過1982年「八一七公報」的狂潮，美國方面已經有不少官員在回憶錄中寫過這段歷史，但卻還沒有台灣方面親身參與其事者，從台灣的角度，敘述事情的演變。

當年直接參與斷交善後談判者，楊西崑、王孟顯均已謝世，趙守博雖以「台灣人」身分，掛名團員，但並未參與談判。唯一追隨楊西崑，全程參加談判的只有程建人。他離開公職後，最期盼要展開的工作，就是回顧1979年斷交談判的艱苦歲月。

沈昌煥夢寐以求的三個外交職務，程建人得其二，而他的斷交談判回憶錄，必然是傳世之作，如果這樣結束公職生涯，那真是不可多得的圓滿。 .....2004-02-07【台灣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