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精彩預告
2004-01-29

長矮矮小小,像灌籃高手的「安西教練」,挺出的啤酒肚倒是有「柯俊雄」式的營長架勢。營隊手冊介紹他是醫學系七年級的學生,曾任系學會會長。

營長說:「各位同學好!」

「好!」

「我代表學校以及醫院歡迎未來的醫學菁英。這個醫學營有個特色,不辦團康活動,也沒有男女聯誼。講究的是作中學,學中作,以及自主學習。三天兩夜,保證大家有吃不完的苦頭。營隊結束,第一名的學生將獲頒營隊蛇杖,對未來的推薦甄試很有幫助。」

蛇杖呈銅褐色,頂頭有個骷髏,瞳眼處各吐出一尾蛇。

營長把玩了一會兒,又說:「古代巫即醫,醫即巫,既邪惡又良善,害人也救人。像蛇毒,能致人於死,妥善運用,卻能調整免疫力。學術股長,是不是這樣?」

前頭的幹部卻沒有人答話。舉例錯誤嗎?營長頗尷尬,馬上轉移話題:「希波克拉提斯,有誰聽過?」

希波克拉提斯,古希臘人,由於他的提倡,病人才不再被視為罪犯——我讀過這部分的醫學史,但是我沒有出聲。

阿莫想發言,嘴角蠢動,卻終究沒有勇氣。

回答的又是女生,綁兩根辮子,滿標緻可愛:「希波克拉提斯,醫學之父。」

「沒錯。加三分。讓我們同聲朗讀『希波克拉提斯誓言』,」營長唸了一遍英文以炫耀程度:「『HippocraticOath』,朗讀結束後,營隊的活動就正式開始。

『准許我進入醫業時:

我鄭重地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

我將要給我的師長應有的崇敬及感戴;

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

…………。』」

辮子女生,唸著唸著,竟然感動地垂下淚來。

屍樣的青蛙第一堂課是生理實驗——去大腦青蛙。步驟很簡單,拿出大刀剪,左手擒住青蛙,手指分別固定青蛙四肢,然後,大剪一腳伸進青蛙嘴巴,一腳放到眼睛後方。數一二三,卡擦,簡簡單單就去掉了青蛙的大腦。接續的實驗,是觀察青蛙的神經反應。

學術股長講得輕鬆自然,黑板上的青蛙畫得天真可愛。「有問題嗎?」學術股長問。

「去掉大腦,死翹翹,還會有反應?」建中同學發問。

「這就是要你們觀察的地方。」學術股長露出微笑。

「我阿公死前一刻,屎尿齊流,雙腳往前蹬。青蛙是不是這樣?」又有隊員發問。

似乎問題太笨了,學術股長沒有搭理,只說兩兩一組,青蛙到前頭領。

青蛙溜滑,阿莫雙手抱摟著,青蛙掙扎著,只怕,隨時都會跳出來。

「抱好!哦,小心,小心啦!」我提醒阿莫。

大剪橫在桌上。實驗桌上殘有擦拭未淨的血漬。

「我們,誰來主刀?」阿莫將青蛙抱到肚子上,用無辜的表情看我。

「你啊!你不是要當醫生?」我說。

「醫生看病,不殺青蛙。」

「阿莫,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呢?你不想當醫生,為什麼來參加醫學夏令營?」

一年多未相處,阿莫滿臉的青春痘青紫雜陳,連問題也尖銳了。

我為什麼參加醫學夏令營?爸爸拿出三千五百元時,一句話也沒問。難道,我要告訴阿莫,我夢見了動物園。

那時候我唸國小,在新聞報導的推波助瀾下,吵著要在台北唸書的哥哥帶我到木柵動物園看無尾熊。哥哥心神恍惚,也許是告訴我,也許是自言自語:醫院裡的病人,因為病重、意識不清,常被五花大綁,像動物園裡的動物。

哥哥大我十二歲。也屬豬。媽生下我不久後得了精神分裂症。媽娘家說,雲啊!「雲」是我媽的小名,雲啊會發瘋是因為爸爸外面有女人。日前我到療養院探望,我媽退化到只會點頭流口水。我懷疑,她根本不認得我。不認得任何人,所以無所憂慮,一天過一天,一年過一年,五官,依然清秀漂亮。

從小,哥哥叫我起床,哥哥要我上學,哥哥幫我把髒衣服倒進洗衣機,哥哥幫我受傷的膝蓋抹紅藥水,哥哥教我九九乘法。哥哥,就是我的媽媽。青蛙還在阿莫手裡,大剪還在桌上。實驗室的尖叫聲已然此起彼落。掙脫了束縛的青蛙,一隻,又一隻,三隻,跳到地板上。哇哇!後頭的那隻最怪,我趨身向前看,推弄眼鏡調整焦距,發現,青蛙頂頭處現出的紅粉色是因為沒了臉。

除去了大腦?果真活著!

青蛙打出反折的舌頭,像殭屍,又一跳一跳。

尖叫聲更大了。

北一女與辮子女生一前一後將青蛙圍堵住,一個箭步,北一女抓住,嘴裡咕嚨著:「還跑!」

她的實驗桌刀剪旁有塊三角形的臉。

小時候我就聽說過,國中畢業旅行在遊樂區也見識過,女生愛搭雲霄飛車,隨著高低俯衝不斷尖叫,同時有高潮。男生平時塊頭粗口氣大,反而冷汗直冒,說好說歹還是不願意嘗試。如果我是醫生,第一個研究的課題就是男女生膽囊大小的比較。

此時,傳來「轟」地撞擊聲,緊接著是連串的驚呼。

我回轉過頭,倒下去的是阿莫。

阿莫手中的青蛙跳上他的肚子,爬過臉,踩過眼鏡,留下腳印,鑽入水槽,躲進水管的隙縫裡。

■三杯田雞

晚餐的主菜是三杯田雞。我的胃口不錯,白飯澆淋著佐醬,我連吃了兩大碗。

營隊伙伴們像看外星人樣地看著我。

「你,你不知道嗎?」對座的隊員終於忍不住,用筷子夾起一塊三角形的肉片。

我點點頭,說:「又辣又嗆,味道不壞。」

值星官繞到我這桌次,要我報上名字。

「加五分。」營長說。

■大便裡有蟲

醫學營第二天,兩兩一組要交出一小盒大便。

交大便送檢驗我有經驗。小時候,我得過幾年的寄生蟲。哥哥說我五歲那年最愛說話,一起床就哇啦哇啦動嘴巴,直到臨睡前還不願意停口。有一天,我邊含棒棒糖邊說話,突然,有一尾白而長條的蟲從喉嚨裡竄出來,眼看就要嗆進氣管裡。哥哥大步跨前,扳開我的蛀牙嘴,狠狠地將蟲拉出來。

我哭了三日三夜。爸爸的收驚符差點被我拆了招牌。

撿回了小命,我變得不愛說話了。

哥哥大三那年,我九歲。學校老師在放學前又交待了一次:「大完便,請媽媽幫忙,一定要把盒子填滿。」九歲的我已經獨立。起了一大早,將大便屙在報紙上,拿竹筷子切開,竟然有好幾隻蟯蟲,白白胖胖,彎彎曲曲,從截斷面蠕爬出來。「我們班長有寄生蟲哦!真丟臉。」我當下就可以想像副班長在人前人後怎麼說我。這塊大便不能交給老師。忍著臭氣,我在廁所裡磨蹭了好久,最後,從垃圾筒裡的衛生紙選了一塊爸爸的糞粒,塞進小盒子裡。

大三的哥哥考完期中考回家,聊起五歲那件事。他說,那條蟲,是蛔蟲。蛔蟲不是愛吃糖。正常的生活史,它就會從氣管繞循到食道。哥哥不幫你把蛔蟲拉出來,也沒事。

一星期後,老師還是發給我驅蟲藥。我本來要分給爸爸,但是,怕他沒面子,就打消了計畫。

阿莫在生物實驗室被青蛙嚇昏後,連睡十四個小時,醒來後,拉了五次肚子。我則有認馬桶的習慣,早就抱定要在這個醫學營便秘三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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