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立委選後，一個相當可喜的現象是，綠營支持者大多體認統獨和解、朝野合作的不可避免，並樂觀其成。這種進步心態，與選民讓「泛藍過半」「泛綠成長」的智慧型投票相互輝映，預示了台灣民主的不可限量。有如此智慧的選民，就不怕有冥頑不化的政黨。果然，陳水扁率先遞出和解、合作的橄欖枝，宋楚瑜幾番「不願再見到國內對立」的談話同樣令人鼓舞。朝野政黨「開啟協商對話的安定新局」可望不再訴諸空談了。

朝小野大困局難有政績

誠然，如同綠營對宋楚瑜的真意疑信參半，藍橘營對陳水扁的誠信也將信將疑。然而，民主政治之可貴，正在它允許做錯重來。陳水扁元旦祝詞倡議的「協商內閣」、「安定內閣」，我曾如此解釋：「所謂協商、安定，無非就是尊重『政治是妥協的藝術』這條民主金科玉律。民主之偉大及優於他種體制，正在提供協商及妥協的寬闊空間，以集思廣益來解決對立衝突，達成雙贏乃至多贏的結果。簡而言之，民主政治就是創造雙贏的政治，既避免『一方全拿』，也避免『各方全輸』。」協商內閣、安定內閣云云，不過就是做錯重來的同義詞而已。

什麼事做錯，需要重來？就是「朝小野大」的困局無法做出政績。堅持違反「政治是妥協的藝術」的朝野政黨，注定讓國家與人民同受其害，不只經濟上不去，國防安全還掉下來。這種局面已經不能再拖，所以智慧的選民終於用選舉唾棄「綠藍對決」，要求走回「中間路線」。這次立委選舉，充分呈現的人民意旨正是：不要再對抗，再視國家前途及人民福祉為「芻狗」了！而根據多黨政治慣例，當各黨皆不過半時，以第一、第三大黨合作（穩定過半）最符政治效益。優先合作不成，再尋求次優合作。

誠信恢宏氣度合作基石

合作在技術上不成問題，成問題的是台灣過去在「一黨獨霸」下，政黨只有「收編」傳統，而無合作傳統，「收編」就是「花瓶」。1996年第一屆民選總統出爐，我極力推荐聯合政府，俾在野的民進黨有執政經驗，以免日後政黨輪替，新政權治國荒腔走板。李登輝接受我的建議，聯合政府消息一時不脛而走（因為民進黨高層根本不知守密）。結果最後國民黨方面能給的職位越來越不重要，兩黨內部反彈的聲浪反而越來越大，聯合政府之議終於無疾而卒。這是未來政黨合作必須記取的教訓。

其次是誠信問題。2001年初，國親聯合罷免陳水扁不久，陳水扁多次約我談政局。我建議拉攏宋楚瑜，一則改變「朝小野大」，二則破國親聯合之局。我對宋楚瑜的評價遠高於連戰，我也認為親民黨初建，較有改革氣象，宋楚瑜又是注重情義之人，不妨嘗試建立互信。扁宋後來果然見面了，可惜「買賣不成仁義在」原則未受遵守，留下了無窮遺憾，陳水扁的誠信問題也被一直談論至今。這同樣是未來政黨合作必須記取的教訓。

第三是恢宏的氣度問題。319槍擊案我始終認為「天意如此」、「天佑台灣」（我3月21日寫的財訊專欄，題目即是《天意如此》，是天意及台灣先賢先烈對陳水扁有更重要付託。因此，4月底總統官邸的聚餐中，我特別問陳水扁，這次槍擊有沒有改變他的人生觀？陳水扁爽快的說有，還做了一番心情描述，令舉座大為動容。

但陳水扁更在乎的是槍擊案有沒有改變選情。他堅持投票前他的民調已經領先，319槍擊案對選情並無影響。他不斷重複該一說法，幾個月以後找我談話時，又耐心的說了一大篇。這使我覺得陳水扁對「天意如此」、「天佑台灣」的領會，未免不夠深刻。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家才會看到，民進黨明明立委已是必勝之局，各大天王還進行完全缺乏信心的「誇耀式輔選」，電視上連續數月是輔選的全程轉播。這種舖天蓋地、密不透風的媒體轟炸，不只民眾有意見，連上天都會搖頭。320之後，民進黨確實是得意忘形了。

捐棄一黨獨霸社稷有福

「驕兵必敗，哀兵必勝」之外，還有另一種誠信問題，就是「信任外人」的問題。法蘭西斯•福山的《誠信》一書指出，李光耀、瑪哈迪式「亞洲價值觀」的最大弊病，正是不能信任外人。由於不能信任外人，格局就無法擴大，永遠只能經營「家族事業」、「小圈圈政治」。麥特•雷里的《美德的起源》一書也指出，北部美國人承繼不列顛傳統，成功的發展了公民意識，南部美國人則深受西班牙封建統治遺毒，任人唯親、獨裁專制、結黨營私，以致政治及社會文明遠遠落後。台灣朝野政黨會搞成「一人政黨」、「一人執政」，亞洲價值觀（或「大中國文化」）是重要癥結。

朝野合作需要捐棄「一黨獨霸」、「不重誠信」、「氣度不恢宏」、「不信任外人」的心態。同時，絕對不應將一己及一黨的輸贏置於全民輸贏之上。世界上有比一己輸贏更重要的東西，就是政治人物的誠信、政黨對選民的責任、執政者的政績。王安石詠商鞅詩說：「自古驅民在誠信，一語為重千金輕。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菜根譚也說：「處世讓一步為高，退步即進步的張本。待人寬一分是福，利人實利己的根基。」如果朝野認為各讓一步便會吃虧，何妨想想最耐人尋味的一句農人插秧詩：「退後原來是向前」。 .....2005-01-03【台灣日報】